两个世界一个人

作者：韩鹏

妈妈离开我，到现在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。她的模样，是让我闭了眼就立马能在脑海里浮现的。对于她当初是如何狠下心来抛下我，又如何离开的这个家，我从来都没有太多责怪。

记忆中的妈妈是一头乌黑靓丽长发，出门时喜欢化点淡妆，脖子上从不空空，戴着金色或者银色项链再或者是红绳吊坠。她说，要看具体穿什么衣服来搭这些装饰物，这叫得体。

妈妈脾气和蔼又特别喜欢劳动，爸爸下班回来，往沙发上一歪，等着唤他吃饭就行；要换洗的衣服，就随手一放，等着新的拿到他手边自己换上就行。反而对我要求严格，坐要有个坐样，站要有个站样，自己洗袜子，自己刷鞋子…哎！同样是家里的男人，待遇上就差距这么大吗？后来我刚上了初中，竟还一度怀疑，妈妈是嫌我不能自理而不要我了吧！

儿时没多少记忆，印象最多的是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的场景。为了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，让我有更好的教育，妈妈跟着爸爸去了外地打工，有时候她想我了就来家看看我，我从上学前班开始就一直跟着奶奶生活了。奶奶对我百般呵护，饭菜都是点着吃，衣服嘛，当然不用自己洗了，因为连袜子我都不用管，随手一扔，等着新的拿来换新的。这种隔辈的母爱，让我至今都无法忘怀！

晴天的霹雳还是击中了我，刚上初一那年，我听到了爸爸妈妈离婚的消息。那时，我对离婚的概念还不太了解，体会不到感情没有破裂的两个人为啥就不能在一起生活了？！爸爸是最不适应的那个人，每天像掉了魂一样，就那么一直在沙发上歪着，仿佛在等那声轻柔的呼唤：“开饭啦…”

家里突发情况，一下子让整个家庭都陷入慌乱，奶奶租的房子离我的中学很远，中午我不回家吃饭，奶奶给我钱让我在学校食堂买饭。也就是这样，有一天中午放学时，我照常站队走出校门，突然感觉人群之中一个眼神朝我望来，我顺着思路一下子就和那个眼神碰撞了，我没有闪躲，心里不知道要怎么表达，嘴巴闭的很紧很紧，我怕她就是我的妈妈。妈妈突然飞一般的扑向我，一把揽在她怀里，我却使劲往外撑，因为我不想让同学们看到这样的我，更何况，身边这个妇女，一头短发还很蓬松，眼袋凸起，面庞粗糙，脖子上空凸凸，丝毫没有了端庄得体和那种叫人从骨子里能感受到的细腻与柔美。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，但出于面子，我还是顺势和她保持了这一分多钟的姿势。然后，我就被湿润打醒了。她流泪了，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流泪，第一次用身体接触到，不，是感触到了她的泪水。这泪水软弱无力的滴下却如尖刀一般刺痛了我的心灵。这一刻，我知道我是您的儿子，您是真心不想抛弃我！

一晃眼，我从高中去了部队，又是一晃眼，五年的服役期就这么过去了，这段时间里，我没有和妈妈联系过，连一面都没有见过。之后，我谈了对象，领了结婚证之后，还是媳妇提议和我一起去看看我的妈妈，我只知道你住在乡下，另嫁了一户人家，那个男人比你大好多岁，或许你也想体会一下被呵护被疼爱被惦念的那种感觉吧？

带着不安的心情，我终于还是拨通了你的电话，电话那头，你亲切的唤我的小名，真的很亲切，因为好久我都没有听到有人叫我小名了，我似乎忘了我自己还有小名。我骑着电动车带着媳妇，刚一到村口，就看到你已经站在路边伸直了脖子朝我这边张望，刚在你旁边停下车，你就一把拉住我的胳膊，另一只手拉住我媳妇的胳膊，急匆匆往家里赶，刚进来家门，你让我喊那个有年纪的叫奶奶，那个年纪大的叫大爷，我这才知道他就是你另嫁的那个年长的男人。

中午你非要留我在你家吃饭，说是已经给家里提前商谈过的，让我们不要见外，随后，你掀开布帘子，独自进了里屋，不一会的功夫，你捧着一块红布出来了。走到我媳妇跟前，小心地翻开红布，里面是一支银闪闪的大手镯，然后你迅速又裹了起来，一把塞进我媳妇的衣兜，还不等我媳妇婉拒，就接过来话题，便抬高了嗓门，“大朋啊，你真是大了，这都才几年功夫啊，你看看，都娶上媳妇了，媳妇还这么俊。”说完，便咧嘴憨笑着。我注意到了，你眼角还残留着泪滴，此刻，它并没有柔弱的滴下来，却依旧让我心如刀割。

这么多年过来了，已经不记得，我们那时是不是在你家里吃完饭才走的。但我闭了眼，就会想起你塞手镯的场景，特别是你干皱的眼角边那看似柔弱的却不曾滚落的泪滴，让我难忘，让我悔恨，让我心伤。

似乎堵在我心里的那道墙被打开了，自从有了孩子后，我和你来往的渐渐多了起来，你在幼儿园做保洁，当存上一堆小馒头时，你就会给我发微信，然后约定好时间了给我送来，说这是给你孙子吃的，说别看都是冷冻了的，做工是多么的好，那里的孩子可爱吃了，然后强调，这不是人家吃剩下的，是发给你，你不想吃，然后慢慢攒起来的。我接过来这些馒头，让你到家里坐坐，你却说啥也不肯，“你看我这一身工作服，知道的是来看孙子，知不道的还以为我是来要饭的呢！”说完，你随后急匆匆的走远了。望着你远去的背影，一阵心酸涌上心头…

突然之间没有了你的消息，我有点坐卧不安了，各种遐想各种猜想，我都试着让自己忙起来不去想，可是，我终究还是忍不住，给你又拨通了电话。“喂，打电话干啥，都挺忙挺忙的！”你急促的声音，让我止住了我的遐想，但还是印证了我的猜想。你病倒了，那个大爷给我打来的电话，他说你要是有空就来看看你妈吧，她已经下不来床了。

我急匆匆赶到了你的新家，买了你爱吃的水果，我又单独买了两个大红苹果，心想这个寓意好，让你在新家的日子赶紧红红火火吧！

一进门，我傻愣的站住了。一双肥胖且发紫的脚，帽沿下面，已被剪的很短很短，短到不能再短的头发。你抬了抬虚弱的手唤我到跟前，我靠着你身边坐了下来，你慢慢想开嘴巴，似乎有很多话要对我说，我却没有让你说话。我一把把您揽在了怀里，“妈！”我喊了您。这一声，让我心里畅快，泪便止不住的一泻而下。

两天后，您在医院病逝，身上盖了红十字的白布。我知道，您是去了天堂，那里没有病痛，只是有太多不舍。如果，生命可以重来，您肯定想赶紧把那些答应过我的，却没有来得及做完的事做完，因为，您的人生字典里都写满了奉献。

而今，我又想起来，我接过馒头时，您对我说，“朋啊，你的微信名叫汉堡包，说明你爱吃，有空我给你买啊。”我还想起来，爸爸歪坐在沙发，那轻柔的唤他吃饭的声音。我又想起来，你塞手镯时，故意抬高了嗓门，夸我娶了漂亮媳妇的声音。

现在，我确实已经长大了，我也有了我的孩子，我始终永远都是您的孩子。妈妈啊，不要不舍，更不要难过，好好的在那个世界歇歇吧，没有那么多让你忙里忙外的活了。在那个世界，有你；在这个世界，我的心里，还有你！